汽車,也許是人類最壞的發(fā)明。
一年前,《新周刊》以一語“和新生活一起兜風(fēng)去”,道出了國人邁向汽車社會的興奮。
今天,中國人還在興高采烈買車,他們也許根本沒想好汽車到底會給他們帶來什么。
汽車制造的
現(xiàn)代文明悖論及惡果在西方發(fā)達國家已現(xiàn)端倪,他們在努力地往回轉(zhuǎn),把汽車毀掉的東西和敗壞的生活方式改良得更好一點。
我們還沒有走到那一步。汽車在中國以上升姿態(tài)、以產(chǎn)業(yè)意志和幸福生活的名義,依然一路招搖。
超過千萬輛的私家車橫亙在前,城市所有的建設(shè)都變得在為汽車服務(wù),所有人沿著汽車駛過的軌跡氣喘噓噓地往前趕。
結(jié)果城市還是永遠塞車。結(jié)果有車的人還是欲速而不達。
“汽車病”卻日復(fù)一日地累積,能源、土地和道路被汽車消耗,效率、環(huán)境和生活節(jié)奏都將毀于汽車。
汽車還是要開的,但我們別重蹈西方汽車社會的覆轍。
在傳媒宣揚的消費觀里,在城市規(guī)劃的交通系統(tǒng)里,別讓“人”的位置被壓扁在車輪底下。
城市是我們的,生活也是我們自己的,試圖走出這樣的悖論吧:汽車載著我們和“新生活”一起兜風(fēng),我們的“新生活”卻又將毀于汽車。
城市里的兩種動物
有各種各樣對人進行分類的方法,但現(xiàn)在最流行也是最有效的分類標桿是車。表面上,城市人被汽車分成了有車族和無車族,但事實上,城市人被汽車分成了另外兩種人:人和汽車。
汽車也是一種人口,它要吃、要住、要保養(yǎng)、要打扮、不斷消費、經(jīng)常闖禍(大型兇器),它對資源(尤其是能源、土地和道路)的需求甚至大過了任何一個活人——養(yǎng)一輛車比養(yǎng)一個人有時會更麻煩。最要命的是,汽車這種人口的出生及增長速度不亞于城市人口,它溢出了機動車道,溢出了停車場,填滿了街道,令整個城市陷入汽車的汪洋大海,成為它的版圖。
中國的人口政策正在悄然發(fā)生改變,“計劃生育”的主題不改,但不再獎勵不生;中國的汽車業(yè)不但沒有實行“計劃生育”政策,反而鼓勵著多生、早生、快生,政府像獎勵“英雄母親”一樣重視汽車企業(yè)。中國汽車工業(yè)完成從300萬輛到400萬輛的增長,只用了一年的時間;現(xiàn)在信息產(chǎn)業(yè)部宣稱,2005年我國汽車需求將超過550萬輛,汽車市場銷售額將達10000億元,汽車電子產(chǎn)品市場規(guī)?蛇_2500億元至3000億元。
中國很快可以進入汽車社會,至少是在城市。中國很快可以成為全球第
一汽車消費大國的,至多需要10年。人與汽車爭寵,目前贏的是汽車。雖然都打著“人居”的幌子,但中國的城市現(xiàn)在真的是在為汽車而造,因汽車而改變——汽車版城市正在消滅自行車版城市,唯有地鐵版城市尚有喘息空間。
當“人”用腳或踩著兩個輪子走在
北京、上海、廣州,走在富裕起來的城市,走在車河里,小心地挑路走,顯得那么地另類、那么地多余。
城市人,毀于汽車。
汽車與我們的羞恥感
汽車在現(xiàn)時中國,被定義為10萬元級的消費品。像在其它國家所遭遇的一樣,汽車在中國除了作為代步交通工具,依然避免不了成為財富的象征和社會地位的符號。但出于賣車的商業(yè)目的,汽車的廣告語不約而同地強化著自己的財富象征與身份象征屬性,加上傳媒的合謀,潛意識地毒化了本已貧富分化的空氣,并為城市交通系統(tǒng)的規(guī)劃者過分地給了暗示,間接導(dǎo)致公共交通的發(fā)展緩慢和私家車的泛濫,使交通出行的選擇向私家車傾斜與集中。
在中國一些發(fā)達城市,年輕人坐公交車會覺得羞恥——因為在他想到他這是在搭乘最節(jié)約社會資源的交通工具之前,他首先想到的是另一些事實:他的同事買了車,他的同學(xué)買了車,他認識的新朋友買了車,社會上很多與他年齡相當?shù)娜硕假I了車,而他沒有。當他站在公交站臺,當他在擁擠的車門口交了錢然后匆匆趕往后門擠上車的剎那,他仿佛覺得全世界由此看到了自己的一事無成,即便他在銀行有100萬元存款都無從辯解。因為這就是今天的汽車版城市的市儈立場:如果你是成功人士,你應(yīng)該買輛名車;如果你指望別人把你看作成功人士,你可以按揭買車;如果你不買車,你至少應(yīng)該打的;如果你居然“淪落”到去坐公交,那便是再普通不過的弱勢群體一員了。
地鐵為城市里一些無車族挽回了部分顏面,它雖然也便宜,在中國畢竟算是時尚和新潮的交通工具,而且速度一點也不比自己開車慢。但年輕人仍然一想到自己無車就坐立不安、耿耿于懷,因為由傳媒、新聞、廣告、汽車展、汽車專賣店和汽車時尚共同構(gòu)成的汽車“氣場”太強了,給了那些無車族以
無限的壓迫感。他們被汽車定了罪——“不成功罪”,這幾個字就烙在了他們的手上——因為手沒有握住方向盤,也烙在他們的腳上——因為腳沒有踩住
離合器,也烙在他們的腰上——因為腰上沒掛汽車鑰匙。
人的選擇和自由意志,毀于汽車。
弱智化的文明
10年前的今天,社會學(xué)家鄭也夫發(fā)表《轎車文明批判》,引起社會嘩然。他寫道:“轎車洪流的涌入沒有加快交通速度,卻污染、堵塞、毒化著城市。它的巨大的停車場侵吞了街心公園,它的無休止的道路擴建蠶食了城市的劇院、藝術(shù)館、綠茵場,它打破了城市甚至郊區(qū)的寧靜……如果汽車文明注定將成為夕陽文明,我們?yōu)槭裁匆S它走入死亡的港灣。如果汽車所代表的功利哲學(xué)和黑色文明注定將融進綠色思潮中,我們?yōu)槭裁床患霸鐬樗\劃。”
但是我們回不去了,盡管這樣的努力還在嘗試:從今年4月起,荷蘭首都阿姆斯特丹成為歐洲第一個將汽車逐出市中心的大城市,實現(xiàn)“無車城”,各大停車場正在改為草坪;9月,歐洲36個國家的近千個城市舉辦了“無汽車日”活動。
我們不是要退回到騎自行車,而是要回到生命中最本質(zhì)的東西,保持不讓自己身體的功能退化,保持與不斷發(fā)掘原始的基本的動手能力。包括汽車在內(nèi),太多“科技”使生命本身的功能退化了,從大腦到四肢,從上半身到下半身,抵抗力下降,患病率上升。我們點眼藥水而不再做眼保健操了,發(fā)短信而不練少林一指禪了,用電腦而不用算盤了,開空調(diào)而不吹電扇了,開車而不走路了,上跑步機而不再跑步了,吃偉哥而不健身了,請鐘點工而不會做家務(wù)了,買現(xiàn)成品而不會做手工了……我們是這樣地過于依賴發(fā)達的商業(yè)社會了,毫無保留地相信新科技成了我們的慣性思維,我們安于享受精確、快速、標準化。
愛因斯坦發(fā)現(xiàn)偉大的相對論公式的時候,是沒有計算機的。全國的工匠建天安門廣場的時候,是沒有建筑CAD軟件的。中國擁有八大菜系和滿漢全席的時候,是沒有麥當勞和便當盒的。馬可·
波羅和徐霞客游歷中國的時候,是沒有汽車的。瞧,沒有“科技”的精確、快速、標準化,“人”依然可以做得這么好。
汽車無錯,錯的是對汽車的瘋狂,為此犧牲了城市、效率及生活質(zhì)量,F(xiàn)在,中國城市室外最大的聲音源有兩個:建筑和汽車。除了在畫地為牢的步行街,你還聽得到人聲嗎?
毀于汽車,無人幸免。
在汽車版城市,沒有汽車可以跑出全速(除了F1賽場),沒有空氣不帶汽油的味道(除了噴空氣清新劑),沒有人可以離開引擎聲而安睡(除了市郊住宅小區(qū)的深處)。
由新加坡新傳媒集團和中國中央電視臺聯(lián)合主辦的2001年國際大專辯論會的主題是“人類會毀于科技嗎?”那時分為正方反方,沒有答案;今天我們問“中國會毀于汽車嗎?”,《新周刊》是正方,中國汽車工業(yè)和眾多有車族是反方,而答案早已寫下,只待未來揭曉。